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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冷漠的青年與病弱的女孩。』

『冷漠的青年與病弱的女孩。』

賽特這男生以直接了當的方式來說,很多方面都是一個很奇怪的男性。這讓他的神秘再添上一層薄紗,可是不至於讓勞德一家覺得危險。

首先,人類社會的文化簡直沒有扎根在他身上,找不出絲毫個人的細節。正常人即使普通地過著生活,也會受到當下心境或者習慣影響,肯定在某些地方有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小小的不一樣。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,某種程度而言也可以算是特色。

然而賽特就像是真的失去記憶的人,僅僅靠著本能在生活著,並非成長以來持續累積的經驗。好比說民以食為天,吃飯的時候會節奏不變地使用餐具,不會因為肚子餓而狼吞虎嚥,反之也不會減慢速度,進食到固定量便會停下來。他也不曾挑食過,哪像勞德擺明一副死都不肯吃芹菜的樣子。比起將用餐當作一種享受或樂趣,給人一種前提只為活的感覺。

同樣的,賽特似乎沒記得自己以前有什麼興趣,平時總是無所事事,坐著不動彷彿在思考什麼,除非勞德跟奈雅有告訴他一些建議,或者碰上幾件麻煩工作希望他伸出援手。

賽特的沉默寡言不是一天兩天而已,他從來沒有表示過自己的事,所以看起來什麼忙都幫不上,不過事實常常出人意料。

無論是什麼事情,賽特都能很好地做到,他不會失敗,但絕對不是那種過目不忘、舉一反三的天才,任誰都不會覺得是得天獨厚的學習才能,奈雅認為功勞出自於賽特冷靜的思考力。

提供賽特幫助的也是奈雅,她生得端正標緻,以鄉村女性而言,散發著罕見的高貴氣息,與其優雅的言行舉止相呼應,是一位溫柔、明智的賢內助。在村裡會傾聽人們的煩惱並解惑,總是恰當的建議特別受到婦女歡迎及信賴。現在奈雅喜歡與賽特分享看待事情的經驗,希望能多多跟他互動。

勞德除了是奈雅的丈夫,也是這座米勒斯村的領導者,結實的身材與剛性的五官跟一般弱不禁風的村長形象相反,說是強壯的戰士更有說服力。儘管個性有些一板一眼,不過因為不辭辛勞的實踐力得到大家的認同。雖然之前是那麼嚴厲地說了,卻還是對賽特很不錯的。

過了一些日子,賽特的存在也只有與勞德一家有所往來的熟人知道而已,對那些人而言也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,賽特在外也表現得很正常,所以完全只當作普通的情況看待。這當然是故意隱瞞實情的結果,不對任何人脫口說出,兩人認為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。

街頭巷尾頂多流傳有一個奇怪的人造訪村長家,雖然不清楚來歷背景,可是觀察一下感覺安份無害,或許是村長以前認識的人。

疑似自己的所有物的那一把錐形劍,賽特沒有特別去追究。而那道他所無法理解的聲音也不再提起,勞德和奈雅心想大概是賽特沒繼續聽見了,便漸漸淡忘這件事的疑惑。

想想,沒有人知道賽特的背景,那怕他是個麻煩人物也不能怨誰,那勢必會會把勞德和奈雅忙到昏頭。事實上,賽特沒有給勞德和奈雅造成困擾,倒不如說在許多方面都能提供一臂之力,這使得夫妻倆對待他是愈來愈親切。加上優絲最近的身體狀況還不錯,才沒有讓夫妻倆更加操勞。

說到優絲,是擁有微捲黑色長髮和大大黑色眼瞳的可愛小女孩,以同齡的女孩來說,身材還要瘦一點。她經常穿著背後綁了黃色蝴蝶結的紅白色洋裝,手邊隨時抱住一隻小鹿玩偶。

目前好像在生病中,但臉上總是保持甜美笑容,所以不只父母,連村民們都很喜歡她,由於害怕被傳染而不敢太靠近,自從得病以後便好久不曾和同齡的朋友一同玩樂。

病症不明,不知為何勞德卻主張沒有傳染的可能,然而人們總會擔心,就算他是醫生好了,保險一點才絕對不會發生萬一。

值得慶幸的是,優絲的病似乎有變得穩定的時候,不至於終日都得躺在床上安靜休息。每當她的身體狀況許可時,她會嘗試去和賽特接觸。那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,因為賽特並不是會令人想要主動靠近的人,他居然也不忌諱被傳染的可能性。

優絲把賽特當作彷彿兄長一樣的玩伴。初次見面時,她就努力想方設法開啟雙方的對談,儘管對方表現得冷漠,但優絲一直不厭其煩,賽特也不是非常厭惡人的孤僻個性,不久後兩人可以有平凡的互動了。

某天下午午飯過後,優絲拉著賽特的手,先乖乖告訴母親自己的去向,接著興奮地小跑步出門,雖然才幾公尺她便減慢速度,不過仍顯得有精神,好像就只是一個活潑健康的女孩,跟她的年齡相符的待遇。

米勒斯村的環境自然優美,充滿綠林的清新芬芳,猶如被環繞的農田與巨木所愛著。今日的天氣難得好轉,陽光從枝葉間落下,束狀清晰分明,隙縫的光點宛如累累果實般躺在地上,人們抬起胸膛盡情吸入沁涼的空氣。

一方面,賽特正在確認這個世界是什麼模樣,他不急躁地左右張望,將米勒斯村的景物盡收眼底。風兒清爽、樹大庇蔭、流水涼快,居民依賴的住所以及他們的活動,似乎想要體驗那些東西的相關資訊,他徹底沉默地觀察著。

「大哥哥,我們的村子很漂亮對吧?還有很棒的風呢!」

優絲很自豪地說,笑得合不攏嘴,這不能怪她,畢竟這個小女孩已經三個月不曾踏出家門了,長時間躺在床上無論是誰都會被憋得難受。這次是因為有能夠信任的賽特在,才獲得奈雅的允許。

賽特沒有附和,他總是只回答必要的事。儘管優絲應該是搞錯對象了,這也不能說是禮貌的行為,不過她一點都沒在意,好像只沉浸在重逢窗外事物的喜悅之中,明明應該是不變又習慣的。

兩人正經過一處陡坡,走在一條用木板鋪設的階梯上,因為幾乎沒有加工的外觀使優絲更沉浸戶外的感受。此時碰上一對從對面走過來的年輕父女,優絲露出十分興奮的微笑,躁動的小手好像等不及要舉起來。

「爸爸,下次休息帶我去福摩沙城玩好不好?那邊一定又有很多新東西!」

「嗯……好吧,或許我應該讓你見識見識外面,否則以後變得一問三不知對你可不是一件好事。」

米勒斯村、福摩沙城,聽起來,城是比村更繁華的場所。賽特如此判斷。

這對年輕父女很乾脆地跟兩人擦身而過,並沒有發生什麼小插曲,氣氛一如往常和平,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。但是優絲的表情又有變化,原先上揚的嘴角靜靜地收斂,不知何來的興奮感從她的臉上消退,手也放了下來。

賽特回頭觀察,他們的舉止並不特別,目前繼續聊著出遊的話題,爸爸表示逛街可以、購買再說,而女兒發出哎的好長一聲,擺出一張鬼臉耍賴。

對方似乎不是沒有看到優絲,不過注意到的瞬間已經錯過時機,她便放棄做什麼反應,回到和爸爸吵個幾句嘴的互動。

賽特沒有多說什麼,仍舊被優絲拉住繼續前進,她的步伐漸漸加速,踩著不甘心的節奏,急切想逃離這個地方。賽特稍微瞥見優絲的側臉,她像賭氣似地深吸一口氣,然後抿緊嘴唇不吐出來,雖然只堅持十幾秒。

兩人爬上陡坡,繞過幾顆樹,轉了個方向再直走,抵達一處空曠平地。賽特環視周圍,並不是什麼隱密的地方,也沒有特別的東西,就是有幾塊足以當椅凳用的石頭和小花圃,可惜花圃裡的花大部分都因寒冷而凋謝。

不曉得來這裡做什麼,賽特佇立不動,非要優絲拍拍他的大腿,才打算跟著坐下再說,而方才神色彆扭的優絲,像一顆洩氣的皮球,也不繼續糾結,無精打采地縮成一小團。

「沒辦法呢,這是一定的……也好久沒一起玩過呢。」

優絲小聲呢喃,伸出手在腳邊無奈地拔了幾株草。

「媽媽說失去互動的感情會變得愈來愈薄,她的話總是不會錯……可是這樣子還能算是朋友嗎?」

這種沖淡的感覺,優絲覺得時間就跟水一樣,好多好多數不清的量,湧上來所有的東西便都會被淹沒。

望著這個令人憐憫的小小身影,普通應該是想想什麼話去安慰的情況,不過賽特沒有著眼在這個地方,似乎對另外的事比較有興趣。

「要維護朋友似乎相當困難。」

「不、也不是這樣……」

優絲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否認,心裡隱隱有一股焦急感。

「也不理解為什麼有那樣的人。」一句不明所以的疑問。

「大哥哥,什麼意思我聽不太懂……」

賽特微微轉頭,兩眼由上而下,淡淡地看著優絲。

「優絲,妳的朋友會做什麼?」

「以前都跟他們一起玩,碰到問題的話也會幫忙。」

「……問題?」

「嗯,有一次次我不小心弄丟重要的東西,因為有大家一起找最後才能找回來,那時候我真的很感謝。」

「聽起來是能提供自己助力的人。」

「感情要好的話就會想要幫忙對方,所以才是朋友呀。」

優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
「所以要依靠頻繁互動……來維持那一份關係嗎?」

好像有在意的地方,賽特喃喃自語地跟優絲確認著什麼。

「因為聚在一起聊聊天就會感到滿足啊。」

「……原來如此。」

雖然沒有深入更詳細的部分,不過賽特覺得光是如此便是受用的道理,有些小題大作地闔上雙眼,彷彿要謹記在心而閉口不言。

過了一會,底下傳來小女孩心酸的嗓音。

「不好意思……」

「?」

「我是不是有點說得太漂亮了?明明自從生病以後,就愈來愈沒機會和朋友一起,我也漸漸沒有自信,彼此的心情現在已經冷卻了……」

優絲搖搖頭,露出一種隱約的哀傷眼神。

賽特可以明白優絲這麼說的理由,稍微回想一下,從剛才無意撞見的那一幕便能看出,她正面臨的處境,還有要與人連繫著關係並非易事。

那麼會這樣繼續下去。賽特回過頭,不經意地想著。

「可是啊,如果哪天病好了,我想再和他們一起遊戲。這樣肯定能變回以前的樣子……嗯!只要重新熟起來就好!」

優絲忽然自顧自地為自己打氣,賽特感到些微意外,瞳孔飄了過去。

「至少現在還有大哥哥在呀。」

一記起自己想不到會擁有的事物,優絲向賽特露出知足的微弱笑容。

任誰來看,都會覺得以優絲這個年齡而言,已經是十分堅強,多少都會萌生支持她的念頭。不過賽特顯然沒有想法,也不反感一個小女孩把他這樣的大男生當作玩伴。

實際上賽特都不覺得有什麼,他總是既理解又不理解。

話說當優絲的玩伴,內容就是陪著她玩布偶、吹泡泡、編花圈、散步之類不勉強身體的事,賽特不嫌麻煩,卻不太明白用意何在。當優絲身體不適的時候,賽特偶爾會被要求和她一起閱讀故事書。

某天早上,臥病在床的優絲,禮貌且謹慎地詢問賽特,希望他聽聽自己一個編出來的故事,優絲說病痛不能叫她停止想像力。

賽特懵懂地點了頭,畢竟奈雅曾拜託他,在能力所及範圍照顧優絲。

得到許可後,優絲興高采烈地訴說著天馬行空的背景,那是一隻鹿醫生歷經千辛萬苦遊走各地採藥,為了替病患治病的故事。其中有部份細節不合邏輯,可是饒有童言童語的可愛。

「對了,趁現在來練習一下,不然都要生疏了。」

優絲把手伸進隨身的斜背包包,拿出灰樸樸的橢圓狀物體,上頭分佈不規則的小洞,還有一個延伸出來的吹口。

優絲會演奏陶笛。原本是奈雅擅長的,優絲從小耳濡目染而萌生興趣,所以跟母親學習,母女倆一起坐在大樹下吹笛子是勞德最津津樂道的畫面。

優絲看了賽特一眼,大概是想邀請賽特當一下聽眾,他則以一貫的沒反應就是默認來回應。

「那……準備囉。」

深呼吸一口氣,優絲有點緊張地注視手上的陶笛,然後慢慢把吹口放在兩瓣薄唇中間,兩隻小手各舉起幾根手指並壓著洞口。

演奏者看來膽怯不安,散發著滿滿令人難以期待的印象,不過當笛聲在枝葉間跳躍的瞬間,一股反差感乾脆地打破這樣的偏見。

雖然不曉得是哪首曲子,可能是鄉間民謠,總之曲調既古樸又柔美,除去因節略微緩慢,彷彿嬰兒學步般的謹慎外,感覺也算流暢,沒有太突兀的失誤,以優絲的年紀與練習經驗而言,已經非常值得稱讚了。

儘管不夠熟練,可是配上風景加持,白天的溫度也還過得去,優絲的音樂也擁有能讓心情變得平靜的效果。沒一會兒,引來幾隻小動物趴在樹上好奇觀望,畫面有如一幅寧靜輕鬆的畫像。

一場初心者的音樂會大約五分鐘落幕,優絲放下陶笛,輕呼一口氣,剛從沉浸旋律的享受中回神。

「怎麼樣?我沒有忘記喔。」優絲期待地詢問。

「……沒有問題。」

賽特不曉得該怎麼回應,至少聽覺上沒有不舒服的感覺。

「是嗎?那就好,我還得加緊努力練習,這首是媽媽的拿手曲呢。」

雖然沒有得到悅耳、好聽的評價,優絲還是很開心,接著她從包包取出一塊步擦拭手上的陶笛。

保養樂器應該有更詳細的方法,不過這似乎是優絲寶貝東西的舉動,賽特想了一下,算明白一半了。

「妳很重視那個?」

「因為這是媽媽手工製作,我覺得品質是全世界最棒的。」

「世界最棒?」

賽特覺得納悶,一位世界最高級的陶笛製作師原來就在身邊?

「是啊,媽媽最厲害了!」

優絲沒發現賽特的誤會,情緒高昂地說下去,由於難得有父母之外的人可以跟她這樣聊天,優絲開心極了。

「其實呀,我會想跟媽媽學,是因為有一天我一樣躺在床上,覺得很不舒服的時候,媽媽突然靈機一動,就拿出陶笛吹了那首歌。不知道為什麼,我聽著聽著便安心下來,比較不會注意身體的不舒服。慢慢地,那已經變成幫助我撐下去的心靈支柱。」

優絲講著講著,望著陶笛反光的表面,又進入一種懷念的狀態。

「總不能每次都依賴媽媽,所以我想要學起來,以後不就隨時可以吹給自己聽嗎?然後有時間我就練習,也碰上困難……我的手指有點笨拙的。」

優絲苦笑,心想自己這雙天生不算靈活的手,居然能順利地吹奏陶笛,而且能把一首歌練到合格,應該能夠讚美自己的努力了吧?真的好不容易才到現在的程度,所以如果可以的話-

「現在……我覺得有自信了,希望大姊姊能夠來聽聽看!」

優絲沉浸在嘗試踏出一步的緊張感中,無意間所透露的一句話,有某一個小地方與賽特的記憶牴觸到,他立即注意到這點。

自己認知裡的這個家庭,是由勞德、奈雅和優絲三人組成,普通且沒有特別的人常來拜訪,這件事也沒有被修正過,優絲沒有兄弟姊妹,她應該是獨生子,那麼她口中的大姊姊是什麼意思?

「大姊姊?」賽特馬上提出疑問。

「大哥哥你想知道嗎?大姊姊是在一年多前的時候來的。」

優絲一副理所當然大姊姊是誰的語氣說道。

「我生病很久了,包括那個時候也是。日子過得很無聊,我總是想念跟朋友一起玩有多麼開心。」

優絲帶著吐苦水的意味向賽特傾吐,不過可以觀察到,隨著時間一久,優絲的出發立場已經從原本是健康的,變為原本就是生病的。把跟朋友嬉鬧這種很平凡普通的事視為得來不易。

「可是我想越多就覺得越討厭,因為我猜我以後也會是這個樣子,已經不太可能再加入他們。那樣的話,我就只能認識新的人,努力試著跟他交朋友,因為這麼決定了,所以我希望那個人能快點出現。」

優絲高興過頭地說道,彷彿是在分享自己剛贏得什麼比賽的冠軍似的,這不怪她,畢竟賽特是優絲期待許久的新聽眾。

「有一天,一個大姊姊突然來到家裡,我不記得當時怎麼了,是爸爸帶回來的嗎?總之她剛開始有點警戒,我們根本沒辦法講上一句話。」

初次見面的陌生感會挖出一道隔閡,不明白對方所以不敢接觸,同時也是一個起點。倒是賽特比較特別,雖然會留心四周環境,但能很快進入狀況,這使得勞德很快便安心讓賽特暫居在自己家。

「過了一段時間,可能是爸爸媽媽對她很好,也可能是看到我這個樣子所以想要幫忙,還好我們還是變得要好了。」

賽特靜靜聆聽,他很重視藉由別人的口獲得資訊的過程,正在腦海試圖想像一幅幅畫面,可惜不是很成功,優絲還沒形容那位女性的容貌,因此畫面中有一個位置是空白的。

「大姊姊跟其他人都不一樣,她不害怕我的病會不會傳染,只要我有意願就會陪我玩,好像有聊不完的天,半年來真的很開心……不過現在也是唷,大哥哥給人非常穩重的感覺。」

講到一半時,優絲忽然發現當下的心情跟當初大同小異,兩人是不同類型的朋友,但都令自己暫時忘掉憂愁,優絲笑笑地補充。

「後來啊,大姊姊說不喜歡看到我難受,所以要出外找找方法,而且保證絕對會回來。」

優絲說到這裡停頓一下,水汪汪的眼瞳垂下來。

「可是她就這樣不見了,我想是因為她有急事,目前還沒忙完而已吧。」

優絲替那名女子辯解,卻比較像在自言自語。畢竟她沒有尋找的能力,只有不使這個疑問加深才會比較輕鬆。

「她的容貌或特徵是?」賽特追根究柢地問。

「哎?那、那個要怎麼說?就是會讓人憧憬的大姊姊,臉蛋好美麗,也希望我長大後有那種身材,對我很溫柔-」

「有更具體、獨特的嗎?」

「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意思呢……啊!要說獨特的話,大姊姊是像動物一樣感覺的人,就好像出現在童話裡的角色呀。」

「動物?」

「嗯,大姊姊的頭上長有鹿兒的角,耳朵毛茸茸的。」

「原來如此。」

可能是喪失記憶的關係?賽特懂得不多,但他把乍看荒謬的聽聞,先當作世界的一個見識接受,而這副面不改色的冷靜模樣,讓優絲看得有些失望,而且完全表現在臉上。

「難道大哥哥不相信嗎?」優絲不安地問。

「不是。」

「那麼為什麼不覺得驚訝?好像都不感興趣……」

「並沒有不感興趣。」

「真的嗎?一點都看不出來。」

「是這樣。」

「至少希望能有個明顯的表情。」

這句話優絲講過許多次,賽特還是沒有絲毫改變的念頭,倒是自己先開始習慣了。一張冷靜的俊臉依舊令人瞧不出頭緒,她想不透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,甚至有點誇張地想像過,賽特曾經發生什麼事嗎?很有神秘的感覺。

「……」

賽特對於沒結果的話通常都會無視掉。

優絲轉過身,爬過去到賽特旁邊。

「請蹲下來一下。」

賽特納悶地照做,彎曲膝蓋半跪著。

「我覺得帶個微笑比較好看喔!」

「微笑?」

「像是這樣。」

優絲伸出兩手,小小的食指輕壓住賽特的嘴角兩側,然後往上一頂,拉出一抹淺淺的微笑。

「只要臉上笑笑的,就可以給別人親切的感覺喔……嗯?哎?」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」

變成在賽特臉上一個十分不自然,違和感滿溢出來的突兀微笑。

「哈哈,感覺好奇怪……還是不要了,大哥哥面不改色至少比較可靠。」

優絲放開手,不過一想到剛才賽特的模樣,便忍不住竊笑幾聲。

「又是那個……」賽特低喃道。

「什麼?」

「……沒事。」

剛開始的時候,賽特幾次呢喃奇怪的話,沒有人聽得懂,隨著時間流逝不再出現,取而代之的是每當有人發出笑聲,他都會投以注意的目光。

「對了,然後啊-」

見賽特不覺厭煩,接下來優絲盡情敘說那位女性,好像很希望能讓賽特更了解對方。她似乎是個賢淑端莊的人,兩人產生許多印象深刻的互動,優絲的形容詳細得彷彿是全擠在昨天發生的事。

大概因為較多時間待在家裡,優絲在戶外滯留愈久便愈覺得不安,當太陽從雲層探出頭時,影子已經處在他們的正下方了。

「差不多中午了嗎?大哥哥,我想我該回家。也有些倦了……」

「……嗯。」

賽特點頭起身,跟隨優絲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
把心思放在猜測午餐菜色上,優絲沒再說話,兩個人默默穿越街道,只要再繞過數個轉角便要抵達家門口時,附近似乎發生什麼狀況。

「?」

在米勒斯村中央的小廣場,是供人臨時擺攤做個簡單交易的不錯地點,村民也很喜歡來此交流,一直都十分熱鬧,但此刻只有少數人在。中間有一座石製噴水池,頂端佈置的雕像是一座充滿虛榮心,奢華與做作的華麗金雕像,瞧它身上佩帶的藍寶石戒指、紅鑽石項鍊、綠水晶手飾便一目瞭然,而那座金雕像所雕刻的人,正在眼前和村民對峙的模樣。

「不行不行,我說過了,怎麼能把寶貴的錢用在那裡?凡事都有先後順序,應該先把不可少的東西搞出來才對,不是嗎?」

一副這麼做是常識的口吻,說話的是一個身穿潔淨無暇貴族服裝的人,他掛在身上的裝飾品多到看了就覺得重的地步,堆起來大概能變成一座小山。明明沒跛腳卻拿著一根鑲嵌黑鑽石的手杖,有著油膩的黑色捲捲頭加鬍渣,瘦瘦高高配上一副狡猾笑容。

「魯佩曼督察官,我可以明白您的意思,但是按照我們的規劃和申請,應該有其他東西必須先放到首要處理吧!」

原來是米勒斯村的督察官,也就是負責該村的治安維護、審核行政與稅金徵收方面的負責人,而內部事務比如舉辦祭典、道路維修、農作栽培、市場交易、日用品購入等等,則交給村長擬定後給督察官蓋章同意即可。

「咦?是爸爸?」優絲納悶地說。

站在督察官對面與他對話的人正是勞德,身為優絲父親的同時也是米勒斯村具有德望的村長,背後站著幾個賽特見過的鄰居。

勞德的語氣稍微激動,不過盡可能表現得客氣點,可惜魯佩乎不領情,在其他村民的附和下,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,用力將手杖朝地上一敲,發出叩叩的聲響,示意他們安靜。

「嘖嘖嘖嘖!這樣可不行啊,因為是新興的村子,我好心原諒你們這兒沒有必要的設施,居然不想服從還要反對?不是要感激我從中交涉嗎?」

「謝謝您的好意,可是請不要擅作主張,這是我們自己的事。而且我看不出來那個必要在哪裡?」

「哦哦?竟然敢說看不出來?你們不只雙眼連心靈都瞎了嗎?明明是每個百姓的生活重心,你卻否認它的意義,這是多麼大的褻瀆啊。」

「……我並沒有否定它的意義,只是這件事有些隱情,我們得仔細考慮,而且對於優先程度的看法,你我本來就有所不同。」

「找藉口!不要跟我找藉口!真是難看又好笑,那會有什麼隱情?我給你解釋的時間,我會考慮多少聽一下的。」

「……」

不曉得為什麼,勞德陷入沉默。

「我告訴你,在閱歷多廣的我造訪過的城村,那些美麗豐饒之處的中心,都是圍繞著歌頌信仰與寄託建立起來的,它不只是一個後盾,也會聚集人潮,這對你們不是很多好處嗎?」

「理論上這一點倒是沒錯……」

聽起來的確冠冕堂皇,勞德用很複雜的眼神看著魯佩曼,好像很想任憑什麼話從喉嚨裡衝出來。

此時賽特站在有一點距離的地方看著,一旁的優絲因為身體狀況,臉上已經顯得疲累,得靠緊抓賽特的衣角支撐搖搖晃晃的腳步。

「可是如果有需要,這兒距離福摩沙城相當近,大家可以自由前去。」

「那可不行。」魯佩曼抬起下巴搖了搖頭。

「為什麼?」

「幹嘛問那麼多?還在問為什麼,煩不煩啊!方便一點有哪裡不好?難道你們想頂撞身為督察官的我?太過火的話,可要小心別犯了什麼罪啊?」

魯佩曼皺起眉頭,一股怒氣忽然衝上來,直接破口大罵,嚇得幾個村民縮了一下身子,不過勞德依然挺起胸膛,他足夠的膽量令他毫不卻步。

「魯佩曼督察官,請問是主持的是『誰』?」

「喔!關於這個啊……放心,我會替你們安排好的。」

「不好意思,我記得選誰來主持這件事,是不能忽略居民意願的。」

「哈?」魯佩曼睜大眼睛。

「那需要很多許可和申請,就連我們也無法全權做主,每項手續缺一不可。基本上,生活最貼近的人都喊不願意了,您的提案自然不可能通過,我記得很清楚是有規定在管理的。」

魯佩曼咬牙,講不出其它話來,因為規定就是寫在那裡,無法隨意忽略。

「哈哈,大概只是您一時忘記,相信您會尊重我們的打算。」

勞德皮笑肉不笑,暗示著自己已經留了個臺階給對方下。

「或者我猜,莫非這項案子幕後有什麼內情嗎?舉個比方,暗地裡的交易諸如此類……我不知道?最近常有這種新聞。」

「怎麼可能!才、才沒有那回事!你們當我魯佩曼大人是什麼人物?」

魯佩曼臉色一僵,立刻焦急地反駁,聽得出來他的聲音開始動搖,從胸前口袋取出手帕擦汗的心虛樣相當滑稽。

「我們當您是盡忠職守的人吧,所以不可能跟那種骯髒事扯上關係,你瞧大家也是這麼認為。千萬別有任何誤會鬧上去,我不希望影響到您。」

多虧身後的村民幫腔,勞德隱含規勸的奉承總算讓魯佩曼聽進去,他似乎也發現自己非得乖乖走下勞德給他的臺階了,至少表面上不敢囂張。

「唔……嗯,說得也對,很好、很好,我們以後再來瞧瞧……」

「但願能盡早達成協議。」

「你們最好快點。」

魯佩曼的眼睛閃過一道危險的光,忿恨地敲一下石磚,然後轉身就走。

村民們終於能喘口氣,紛紛稱讚勞德的冷靜,但他卻一副煞有心事的樣子,這時候賽特與優絲兩人慢慢走過來,直到身邊才被察覺。

稍微想了一會,勞德覺得沒辦法裝傻帶過了,賽特並不容易唬弄。

「啊……是優絲還有賽特回來啦,你們看到了嗎?」

「嗯。」賽特點頭。

「爸爸,我剛剛吹了陶笛給大哥哥聽喔,有被稱讚呢。」

優絲腳步踉踉蹌蹌地撲過去,開心地向勞德報告,不過由於高矮問題,優絲只能碰到勞德的腰,話雖這麼說,她的兩手也環抱不住。

「那很棒啊,妳已經可以吹得很好聽了!」

勞德一邊輕撫優絲的頭,視線往賽特投去。

「請別介意,不好意思,讓你看到我們這兒麻煩的地方。」

「……不會。」

「魯佩曼是村子的督察官,常常在抱怨自己被調派來這裡的事,辦公不認真卻滿腦子想爭取名利,不時還會萌生一堆無理的鬼主意來給我們煩惱,是一個挺麻煩的傢伙。」

「是像剛剛的狀況嗎?」賽特問。

「方才我們因為建設教堂的事一言不合。」

「教堂?」

「跟神廟不同。這個說來話長,你知道這個世界曾經有神存在的,而且不是荒誕無稽的幻想跟推測,從頭上那清晰可見的神術陣到各種書冊及古物,無一不指向眾神腳踏泥土上的事實,你甚至還找得到能為你口述的人。」

因為歷史堅不可摧,現在有許多的藝術及娛樂作品,都流行以神只是人類單方面的信仰為背景去做架構,並且受到多數人欣賞。

「而萬物都需要居所,人也一樣,眾神更不例外;我們的叫做房屋,祂們的稱為廟,神平常就居住在那裡面。」

說到跟神有關的故事,勞德和普通人一樣,越講越停不下來,想要告訴別人自己的認識是如何,至於優絲則在旁邊沉默不語。

「對人們而言,神所經手過的東西都具有特殊意義。神廟和教堂最大的不同在於,每一位神只有一座神廟,就像我們對於溫暖的家的定義;教堂則是信徒為了傳教,盡量爭取在更多的地方建立據點,正如字面上的意義,它可以有很多的分部,神卻不曾踏足過,規模也小得多。」

「原來如此。但是為什麼要拒絕?」

剛才的對話內容,賽特一字不漏聽見了,所以他覺得邏輯上很奇怪,如果建設教堂會對村莊有幫助,為什麼有人要反對?

「是誰主持的問題。」

「主持?」

「就算沒有神的承認,好歹也是底下信徒,冠上其名義在管理,教堂風氣跟主神性格有千絲萬縷的關係,不能隨便找某個教團主持。知道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話嗎?如果神有不良傳聞,那麼一個不謹慎就會使當地人的行為變調。」

勞德老成的眼眸中閃過銳利的光,彷彿在宣告自己絕不讓那種事發生。

賽特可以明白教堂由誰來主持的重要性,難怪勞德堅決擺出不退讓的態度,問題沒有表面上簡單。

「而且……儘管魯佩曼的道理正確,可是我實在無法苟同。他不可能為了米勒斯村行動,私底下肯定有什麼勾當。或許你也看到,當我提出我的猜測時,他的臉色有多麼難看。我必須阻止那種人恣意妄為。」

勞德很正經地講完話後,發現一雙午夜藍的眼瞳直看著他,一股深不見底的神秘感,讓勞德感覺很不自在,彷彿在質疑這個理由底下的東西。

-沒錯,是有其他原因,可是沒必要也告訴賽特。勞德心想。

「雖然不僅如此,總而言之我們是反對在村莊建設教堂。」

勞德表示解釋到這裡為止,賽特也沒繼續追問。

「話是這麼說,但我懷疑魯佩曼督察會這麼簡單就放棄嗎?」

村民中有一位大嬸突然擔憂地說。

「沒錯,他是個很難纏的傢伙,不曉得可能使出什麼手段……」

勞德憂心忡忡地表示。

由於對方是政府的官,村民當中也出現各種聲音。

「這下子太糟糕了!要是鬧翻了,我們怎麼有辦法抵擋王國軍?」

「別說王國軍,光是一張紙一份命令下來,我們都無法拒絕吧!」

場面紛紛擾擾,七、八個老一輩的人圍起來,彷彿早早便看見徵兆,覺得魯佩曼應該不會善罷干休,接連傾訴自己慢慢膨脹的擔憂以及考慮。雖然他們不想原地踏步,卻講不出個可行的所以然,使得氣氛愈來愈焦慮,勞德也一樣躊躇不決,逐漸遠離討論的初衷。

小孩子看見大人這樣爭論都會挺不好受,更別說以為自己可以介入,普通根本不敢那麼做。不過,有一道無懼的小小身影,途中腳步亦步亦趨,來到眾人的面前,硬是擠出不成樣的笑容。

「大家都在,而且都很聰明,沒問題的。」

只是一句沒有理由又不瞭解狀況的話,加上只是小孩子,應該會被當作局外人的玩笑話看待,賽特聽了也認為沒有說服力,只是在心底否認且旁觀,然而這群村民的反應卻與想像的不同。

「呵呵……是啊,優絲妹妹,謝謝妳。」

「也對,跟以前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,還遇過更慘的事吧?。」

「雖然的確不簡單,不過總不能讓小孩子來擔心我們,真是老了啊……」

人們紛紛附和,態度變得稍微釋懷些,甚至上前摸摸優絲的頭。因為孩子那天真無邪的氣息,讓村民間氣氛頓時舒緩一些,似乎大家都被優絲鼓勵。

賽特和眼前這群人有段距離,在某種角度也是,顯得好像十分不合群,而他絲毫不理睬那一面牆。賽特只感到不解,對於事情的發展,以及一句童言童語的鼓勵竟能調節現場氣氛?

跟賽特相比,一股感動湧上優絲心頭,因為明明自己年紀小,想法不成熟,加上身帶不明疾病,原本以為走到哪裡都會被父母以外的人排擠,早都做好心理準備了,沒想到村莊裡最年長一輩的人對自己還是很友好。

發現心很溫暖,這個念頭同時在腦中漸漸沸騰起來。

「那麼,該從哪裡下手來解決問題?既然不能阻止教團那一方,我認為著手點大概只有那傢伙了。」

勞德帶頭,和村民開始腦力激盪,討論愈來愈熱絡。

「魯佩曼督察官嗎?可他鐵定不是那種能說得通的人。一旦決定朝自己的欲望向前衝的時候,你會覺得他的頑固跟一座要塞有得比咧。」

「搞不好攻克要塞還比較輕鬆呀……不過如果對方要來陰的,我們也可以以牙還牙不是嗎?」

「以牙還牙?怎麼說?」

「呃……這我倒沒想過,像是抓住那個督察官的把柄之類?」

「喔!聽起來感覺挺爽快的!要不就這麼做吧!」

「笨蛋!難道你要趁夜去搜他家嗎?我們行事光明磊落,不能做那種事。」

當主意走向無法進行的方向時,勞德便會出聲否決。大概是大家累積了不少怨念,從口中提出來的東西不是很奇怪就是見不得光,雖然可能是真的找不到每個人都願意接受的正解,勞德也覺得目前的傾向相當良好。

勞德希望能夠相信這份直覺,除非這件事並沒有完美無缺的解決方法。

「……優絲的臉色異常。」

把一個離題的內容以平靜的語氣訴說,實在很難令人馬上領會其中的意思,別人都在解讀信息的瞬間,勞德已經反射性扭頭,兩眼因緊張而瞪大。

由於賽特提醒得早,納入勞德眼簾的優絲正垂著頭且搖晃身子,眼看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倒地。

-優絲!

連放在心中喊都來不及,勞德一個短距離飛撲,幸運地在優絲的頭撞到地面之前扶住她。

全場一片靜寂,除了吵雜的噴水池噴水聲,就剩下一個人虛弱的喘氣。躺在父親懷中的優絲渾身無力,雙頰泛出黑青色,不斷喘氣與冒冷汗,無論怎麼看都是相當糟糕的狀態。

勞德感到無法呼吸,空氣進不去肺部,全身猶如雕像般僵硬;在場的人都朝優絲靠過去,忙著關心她,唯有賽特站在原地,沉默地彷彿視若無睹。

「又發作了嗎?優絲,振作點!」

勞德沒有躊躇,半秒都沒浪費在吃驚和呆愣上,隨即抱起優絲,迅速朝著家的方向小跑步,背影很快便遠去,消失在轉角。

賽特也正準備抬起腳步離開的時候-

「喂,剛才你都在幹嘛啊?」

蘊含著壓抑不滿的聲音,猶如捉住賽特肩膀的一隻手,賽特面不改色地慢慢回過頭,疑似找碴的是一位大壯漢。

「……什麼事。」賽特問。

「我記得你不是在勞德的家寄人籬下嗎?跟優絲感情好的人除了他們夫妻就是你了吧?為什麼她倒下的時候,你只待在旁邊看,不會來關心一下嗎?」

面對對方聽來有理的質問,賽特一點都不因理虧而愧疚。冰冷的表情,宛若能完全把他人情感阻隔在外。

「例如要做什麼?」

賽特奇怪的反問令壯漢愣住了,不過很快恢復義正嚴詞。

「至少上前講幾句話啊!你沒看見勞德那麼擔心的樣子?」

「那有什麼效果?」

賽特像是在回答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常識。

「什!」

「也不會讓她的病康復。」

語畢,賽特繼續走他的路,不再理睬對他而言是莫名其妙的事。有一度因為其無禮而生氣的壯漢想要開口吼人,卻感覺到賽特周圍被一股冰寒壟罩,於是便不了了之。

時間是中午,優絲的病再度發作,目前一樣沒有生命大礙,被父親送回家後正躺在床上休息。

因為硬撐著身體把鼓勵的心意傳達出去,以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實在是太勉強自己,這使得病情加重。蓋著棉被躺在床上的優絲,額頭上敷了冰枕,非常難看的臉色令人無法跟幾小時前的歡笑聯想在一起。她全身冒汗不停,接連不斷急喘與咳嗽,不時還有細聲喃喃的夢囈。

優絲這副模樣,真的讓奈雅萬分心急,雖然雙腳幾乎軟掉,但還是壓抑眼角沒讓淚水流出來,帶著沒日沒夜的決心照顧在優絲身邊。勞德也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,不時還要幫忙更換冰枕和優絲被汗水沾溼的睡衣。

賽特佇立在房門外,靜靜地倚靠牆壁,時間悄悄流逝。聽說優絲的病不至於致命,所以才會成為舊疾,不過每次發作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,而且都會持續好一段時間,所以他也不是在等好消息。

忽然喀啦一聲,優絲房間的門敞開了,賽特望去,勞德與奈雅躡手躡腳地走出來,好像是怕發出聲響吵醒女兒吧,然後兩眼泛紅的奈雅看見賽特後,刻意壓低音量開口。

「賽特,雖然我們應該讓優絲安靜睡覺,不允許任何打擾,但優絲想找你,好像有話要跟你說了才願意乖乖睡覺。我先去忙,麻煩你注意一下。」

奈雅禮貌地舉個躬,隨後便沿著樓梯離開,勞德自然準備跟在身後,這時候賽特悄聲喚住勞德,很遵照奈雅的吩咐。

「……勞德先生,我想問你問題。」

「喔?好啊,什麼事?」

攔下勞德後,奈雅踩在階梯的聲響也已經淡去,位在二樓的迴廊有一扇窗戶將陽光引入室內,使得氣氛明朗許多,不容易胡思亂想或趕著休息,也比較能放輕鬆來談。

「我見到一個特別的景象。」

「什麼景象?」

「……剛才那群人對優絲友好的態度,與我平常所見不符。」

「……」勞德悶不吭聲。

「優絲因為病的關係,受到其他人的排擠,我親眼見過。」

「對,他們擔心未知的傳染性,但這都是自己嚇自己,根本沒那回事,否則我和奈雅也早就倒下了。」

「看來的確如此。」

「不管我再怎麼反駁,就是沒辦法消除大眾的疑慮……可是啊,我也不能怪罪他們,要是我的話,一樣會優先考慮身旁重要的人的安全。」

人總是渴望主動講訴自己的看法,為了建立別人同樣的認識,近而得到認同或支持。並不是說很傻,而勞德鮮少有這個機會,馬上滔滔不絕向賽特一吐他的煩惱及艱辛。

「不過,由於一些緣故,跟我同樣身為開拓村莊一輩的人例外,他們很清楚優絲的情況,所以不會忽視她,是群善良的人啊。」

勞德露出一副很滿足還有人明白女兒的困境的感慨笑容,沒幾秒卻被賽特疑惑的目光拉回來。

「……這是為什麼?」

「賽特,你靈敏的地方真的劃分得一清二楚啊……」

早該猜到賽特可能會追究下去,勞德伸手扶額,搜索枯腸般地思考使他的眉間緊皺成一團,太嚴肅的感覺反倒像是故意表演出來。

「哈哈,我認為一個理由是跟奈雅有關係啦,優絲和她母親太像了。無論什麼時候,那份顧大局的體貼都和奈雅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……可是,大部份只是造成負荷吧……」

尾末急速降低音量,勞德的附註並沒有給賽特聽到。至於賽特,看起來卡在理解勞德的那番話上頭。

「對了,賽特。」

一個驟然的轉折吸引賽特的注意力。

「我可以聽聽你對早上那件事的看法嗎?你應該沒說過吧?即使並非村民,我也想尊重每個人的發言資格,也是村長的任務之一。」

賽特感覺到一種尋求解答的渴求直直照射在自己身上。

一點都不急於回答,賽特花了些許時間謹慎思考。

「……我不瞭解事情的全貌。」

賽特是首次聽到教堂和主持的事,所以坦白起步的點有限,不過那雙神秘的午夜藍色瞳孔,似乎不打算曝露出無知的醜態,又好像在等待勞德會不會先開口說話的樣子。

「但是關鍵應該是那個人,從他直接下手最有效果。」

賽特沒有給予絲毫評價,一旦發表意見卻毫不拖泥帶水地切入核心,乾脆到令勞德咋舌,感覺根本沒考慮委婉地一步步處理。勞德卻無法告訴賽特,指謫他是錯誤的,針對人雖然放在最後手段也是比較危險,仍然也是一種做法,只不過使原本只想集思廣益的勞德走投無路了。

「果然……剩下這個選擇而已了嗎?」

勞德咬牙說道,擁有相當榮譽心的他,如果可以的話,是絕對不想使用那種做法,認為這很卑鄙,同時卻不得不承認,之前的討論沒有任何進展,自己這邊已經拿不出法子,剛才根本沒資格斥責別人。

一邊是有政治交際圈的督察官,懂得運用利益操弄和勾結,而另一邊只不過是一座村莊之長,頂多得到村民的支持。

包括能力與人脈的差距,當雙方的權勢懸距太大,你根本動不了對手,怎麼做都不是。勞德不是笨蛋,他知道這就是現實的殘酷,沒有夢幻般的解答。

「他不可能對談下去。」

「你也看得出來啊。」

勞德苦笑,居然會存在如此不可理喻的人,這世界也不可理喻呢。

講也沒用、一針見血,勞德沉下臉,賽特就是要表明出路多麼狹窄。

「雖然我不知道,你為什麼堅持反對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但是只能這麼做了。」

「這、這麼做?你是要做什麼?」勞德不安地問。

「我去調查魯佩曼。」

「意思是抓住他的把柄?」

賽特既不點頭,也不搖頭,在勞德看來是默認了。

彷彿點燃了勞德價值觀的引線,一股怒火湧上喉頭,賽特冷靜的態度牴觸到一種普世的正義感-至少自身言行舉止必須光明磊落。

「不行!一定有更好的其它主意,我不能讓你做這種事。」

這個世界有法律也很自由,民情也會受到道德的薰陶,不過沒有非常強力地把它定型起來。人們會分辨是非,盡量不為惡,但如果想要跨越那條線,其實並沒有想像得受到那麼多束縛與監視,即便如此也沒有那麼簡單。

勞德只是想不到賽特竟然跨越得那麼輕鬆。

「而且我身為一介……不對,身為一介村長,就有保護大家的義務,你千萬別做傻事啊!」

為了擊敗對方蒐集情報,在世上並不罕見。那是對於立場相反的敵手,如果沒有毫不留情地撂倒,死的就會是自己的情況下才會採取的手段。儘管魯佩曼的所作所為已經像個壞蛋,卻和米勒斯村同屬一個國家管轄。

即使彼此的想法不對盤,勞德也不能在檯面上和魯佩曼作對,就怕節外生枝引來什麼麻煩事,他不希望波及到家人跟村民。

一般人只要被熟識的同伴一勸,通常便會開始對自己的主張猶豫。可是賽特不會輕易動搖自己的判斷,排除多餘的掛慮,對自己的行動帶著信心,是不會理睬別人而必定堅持執行。

賽特反倒對勞德的說法中的其中一點感到奇怪。

「……我不是村人。」賽特淡然說道。

「呃……那、那倒是沒錯……」

理論上這是事實。賽特是隱瞞外界且暫時收留的人,僅有除了魯佩曼之外的村民知道他,村莊的人口名冊上沒有登記上他的名字,根本是與米勒斯村毫無關係的訪客。

「那麼,不會影響米勒斯村。」

「即使是如此!」勞德為難地皺起眉頭,還無話可說。

以為賽特是把界線劃分清楚的瞬間,有股莫名複雜的感覺竄過心頭。莫非這段日子以來對他熱情的招呼,已經產生什麼變化了?

「……你並沒有時間。」

「什麼?」

賽特趁著勞德徬徨的時候追擊,眼神投往一旁,勞德順勢望去,目光皆落在優絲房間的那扇門。

賽特不多說,勞德一下子就懂了。現在的自己應該沒有餘力,照顧病症惡化的優絲是身為父親的優先事項,在穩定下來之前沒人知道會怎麼樣。勞德不敢想像在優絲出事的畫面內沒有自己,會有多麼後悔及愧疚,大概一輩子都想不通當初為什麼這麼選擇。

但是,這邊也有不能讓魯佩曼任意妄為的理由在。

幾經心中的掙扎,好不容易才捨棄矜持之類的東西,仔細想想,是不是把一些無謂的玩意也放到天秤上去衡量?

「喀!我同意了,只能把魯佩曼當成敵人吧。」

因為是敵人,所以調查底細是很正常的,勞德努力說服自己。

「村長沒辦法指使非村民的你,然而你卻出手幫忙,真的很感謝。」

原本猜想賽特的動力是回報恩情,一直來看的話的確再正常不過,畢竟無論是勞德自己、奈雅還是優絲,都真心不求報酬地對待賽特。

「……這是為了尋找。」

「尋找?」跟報恩完全扯不上關係,勞德納悶地問。

「印象……是從這裡開始,追溯不到更深的過去。」

這些日子相處下來,勞德差點忘記賽特沒有記憶的事。

「所以我一定有個任務要做。」賽特緩緩地說。

勞德以為自己可以瞭解,感覺就好像『人生在世,一定有其意義。』的勵志名言之體現,沒想到賽特這麼正面思考。

「待在原地是找不到的,得有可以改變的行為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和平常不同,平常不會有機會做的事。」

調查別人算是有機會就該去做的事嗎?雖然勞德想馬上吐槽,總之賽特的意思是要踏出有變化的那一步對吧。

「說真的,雖然這麼做很不妥。不過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,我便不能繼續阻止你,何況我還只能拜託你,你又這麼體諒我了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到頭來,我相信賽特你。」

經過一番思緒的掙扎和鬥爭,勞德再勉強也是點頭應允,更不去質疑賽特有沒有能力做到。

「對了,剛才那時候很感謝你,若不是你提醒,恐怕優絲就受傷了。」勞德嘴角上揚地說。

「……嗯,我要進去了。」賽特隨後轉身開門。

「好,那我也有要準備的,晚點見。」勞德道別後也下樓去。

賽特進入房間,裡頭小巧而乾淨整齊、擺設簡單,櫃子上擺放一個褐色小鹿玩偶和一疊泛黃的信封,優絲經常隨身攜帶。盡量裝飾得像一個小女孩的房間,而優絲就躺在中央的床上,全身覆蓋綿被,露出頭部跟雙手。

「大哥哥,你來啦?」

優絲聽到腳步聲後,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,卻黯然無光,眼瞳失去焦點。

「抱歉哦,我病情特別嚴重時好像會暫時性的失明……不過晚一點應該就會恢復了,沒問題的。」

優絲虛弱地一笑,急著先解釋自己講話沒有看人的失禮行為。

「拜託媽媽請你過來真對不起,因為有想跟大哥哥說的事。」

「什麼事?」賽特走到優絲身旁詢問。

「記得我跟大哥哥說過的那位大姊姊嗎?」

賽特點頭,如果優絲的描述屬實,鹿角與獸耳是其特徵。

「嗯嗯,太好了。其實啊,大姊姊在離開後,會定期寄信回來,然後我會請媽媽唸給我聽,都是很健康地報平安的內容。」

彷彿跟優絲的話相呼應,一疊信件靜靜躺在櫃子上,吸引賽特的目光。

「直到有次寫到要回來,再寄來一、兩封後,大姊姊就失去音信,爸爸那邊也沒有收到聯絡。」

賽特安靜當個聽眾,唯有優絲微弱的言語徘徊在這個空間。即使賽特不主動開口維持對話,優絲仍一個人很努力地想要互動。

「我大概是不可能出遠門,可是如果大哥哥某天也要離開的話,希望能幫我找一下她,在旅行的時候順便注意一下就好。爸爸說我是一廂情願,那段日子可能被忘掉了,但我還是會這麼想。」

某方面優絲是說中了,賽特已經有離開米勒斯村的規劃。

「我們還是朋友,說不定大姊姊已經在途中,只是正在忙所以回不來。」

窗戶的日光被簾子遮著,幾束漏出來的光發現在空中飄逸的灰塵。在昏暗的房間中,優絲對著天花板好像自言自語的模樣,彷彿她只是在夢囈一般,優絲想要的不是這麼傷感的氛圍。

「要是大姊姊記得,請告訴她我很好;要是大姊姊碰上不好的事,請大哥哥一定要幫幫她,因為大姊姊人真的很善良。」

優絲意外做足了心理準備,隨後脫口的話以這種年紀而言也出人預料。

「我覺得啊,大哥哥雖然很冷漠,事情要有獎勵才去做,媽媽說應該是很不好的個性才對……可是呀果然,我不會討厭大哥哥,好奇怪,媽媽偶爾也會犯錯的嗎?」

優絲勉強地嘿嘿笑了兩聲,不過立刻又恢復受苦中的癱軟表情。

賽特無動於衷,似乎沒打算否認優絲的看法。

「對了,所以我偷偷告訴大哥哥喔,那位大姊姊是很厲害的人,她絕對可以在外面幫上大哥哥的忙,這樣看到她的話請幫幫她。」

優絲將懇求從喉嚨深處擠出來,不曉得這需要她鼓起多大的勇氣,而她曉得賽特終於產生一點反應,心情緊張地等待對方的回答。

賽特一直沒有立刻答應,當優絲提議之後,他才低頭思索的期間,光是十幾秒便令優絲不安,然後這股感覺愈來愈強烈,好像要變得悲觀的瞬間,響起一個除了自己呼吸以外的聲音。

「……我會注意的。」

「謝謝你,大哥哥。」

賽特平穩的語氣非常可靠,這邊比起剛才,優絲是很高興的微笑。

「這樣子,就有跟爸爸、媽媽和大哥哥說過話了呢……」

優絲呢喃的音量越來越小聲,漸漸陷入沉睡,宛若一具洋娃娃,只是臉上雕刻的滿足神情,反而令人愈看愈覺得少了什麼。

賽特在確認優絲是睡著之後,身影一晃,門一回開關,走出了房間。

沒有拖延計畫的從容,賽特果斷在當日半夜行動。

被黑幕包覆的米勒斯村十分安靜,周圍的樹林窸窣低語著,幾乎沒人有理由在此時外出。前些日子開始,溫度慢慢回到與季節相符,然而以冬天而言,此刻的涼風也不容小覷,一不小心意志就會被打退堂鼓。

相對於身無分文的賽特,勞德兩手捧著一團包裹著布的長形物體,奈雅則提著一個旅行斜背包,三人聚集在家門前方。

「這裡面放了地圖手冊,以及一些我覺得你會用到的東西。賽特,真的各方面都要千萬小心。」奈雅把東西交給賽特。

這個沒問題不是指行李,是指這次賽特的危險行動,目的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他們,感到一份責任的奈雅,精心準備物援給賽特。到目前為止不計麻煩地重複許多次的叮嚀,一般不會想做到這種程度。

「真是的,兩個人都不先跟我商量……不過,既然已經決定了,那麼我也只能支持你們。」

被村民讚美賢淑的奈雅,即使勞德下午才將事情坦白,她也不多嘴。雖然會感到震驚,卻不把吵鬧混為一談,最後以溫和的態度贊同兩人。

「賽特,聽說你之後打算踏上旅途,更讓我擔心呀……」

才露出堅強表情的奈雅,眼角一垂,好像要變成淚人兒。

「賽特,你聽過留宿的說法嗎?」

「?」

「留宿的意思是說,當你身處異地,在同個地方待上一段日子時,提供你食宿居所的家庭。視情況而定,可以變成讓留宿者心裡感到溫暖的場所。」

也就是說自己符合成為留宿者的身份吧。沒花半秒鐘的時間,賽特很簡單地做了結論。

「那麼我要付出什麼?」

「咦?賽特你不用付出什麼啊。」

這個提問讓奈雅先吃了一驚,隨即猜想賽特應該是還不懂她的意思,因為覺得這是反應遲鈍而會心一笑。

「我覺得你可以跟我們一家建立更親近的關係。」

賽特不解地微微張開嘴,不過眼神還是一樣平靜。

「一開始是考慮將你送到醫院,能接受比較好的照顧,不過最後還是決定先看護你一段時間。隨著能讓我們認識彼此的時光增長,如此陌生的你,儘管表現得總是很冷淡,可是對要做的事卻非常負責任。比起花言巧語、不知所云,我跟勞德反倒比較喜歡這樣子。」

奈雅不疾不徐地說,彷彿相當懷念的模樣。她用眼角餘光向勞德爭取同意,對方愣了一會才發覺,然後不怎麼坦率地點點頭,含糊地喔了一聲。

「你幫了我們很多忙……尤其是分擔優絲的事,在意義上已經遠大於我們提供物質的價值,每天都過得十分快樂,宛如勞德和我多一個兒子……啊,如果這番話造成你的困擾很不好意思。」

到講完之前陷入一時沉醉的奈雅,回神後不好意思地扶著左臉頰抱歉。勞德無奈地搖搖頭,倒也沒有開口反駁的打算。

「如果你也這麼覺得,那我們會感到欣慰,不過在我們心目中已經自然而然把你當作家人看待,而家人之間是沒有利益計較的。」

奈雅的語氣聽得出來很難過,她用手指輕輕揮過眼角,沾上一滴淚珠。

「討厭……想要不當真都沒辦法。為什麼緣分總是這麼奇妙?」

或許是因為夜晚的關係,人容易變得感性,奈雅也不例外,明明沒有任何的外力影響,她居然按住鼻翼附近,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愈來愈激動。

「真是……奈雅,你太誇張了。」

勞德走到奈雅前方,讓她轉身傷感,自己仍舊一臉嚴肅地面對賽特。

「老實說吧,為了走這條捷徑,我擱下了許多重要的東西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身為村長為解決問題的思考、沒本事卻由於責任還要掙扎、身為長輩該為的道德教訓,這些我通通沒做到,只剩下父親的立場,所以變得不擇手段,只能求助無關的你,即使會染上汙泥,還是允許你去調查底細這種見不得光的事。就算這樣,你也還是不會停手吧。」

賽特一言不發,勞德也知道這是默認,不是猶豫。

「呵,像你這樣不被別人的評論干擾,堅持自己的判斷去行動,只要行得光明正大,鐵定是人人稱羨。或許我沒資格這麼說,但確實可惜。」

「……能解決問題的方法,我認為不需要選擇。」

「人老是會顧慮太多,你說得沒錯。可是單就現在這件事,原諒我實在無法誇獎你。」

勞德覺得很複雜,有時候會想為什麼突然就走到這一步,也搞不懂賽特的價值觀究竟怎麼回事,現在難得窺見一面,心底隱約覺得不安,又因為有求於他所以什麼話都說不出,唯有某件事還比較確定。

「然而我也無法跟你割劃界線,可能就像奈雅說的,沒辦法將賽特你當作外人放在一旁不顧,磁場合不合真的不是人可以掌握的。」

坦白講,那怕習慣家裡有他的存在,他的思維搞不清楚就是搞不清楚,不過說到能不能信任他,那又是兩碼子事。

「那邊就拜託你了!我還想……多陪陪優絲。」

站在為人父的角度上,勞德的神情可以說是堅毅。隨即他將手上的長型包裹慎重地交到賽特手上。

-裡面是什麼東西?賽特沒想過這種問題,從他觸摸到包裹的那一刻起,布底下散發出的異常冰冷感,賽特就曉得這會是他的東西。

「它跟你一起來到這兒,怎麼看都是武器,那時候也不瞭解你,為了安全所以我一直藏著,現在算是物歸原主吧。」

初次看見那錐形劍,勞德覺得它很美,因此印象深刻。

「謝謝。」賽特說道。

顧慮到行動的關係,賽特暫時不解開布,避免露出劍的模樣很顯眼。

「看你的氣勢,應該是擁有自保能力,那我安心了。」

勞德不願過問賽特該如何去做,他沒資格要求別人講出沒講出口的事了。

「賽特!如果有機會的話,不管幾次都歡迎再來。」

在忘記說這句重要的道別語之前,奈雅趕緊上前補充。

「再見。」

比預想花費更多時間,賽特接過旅行包,再把包裹綁在腰後方,在夜風中踏出靜寂、迅速的腳步。身影一下子便隱沒在轉角的黑幕之中。

儘管那身藍色的背影感覺很可靠,卻有一種什麼溫度都沒留下的錯覺,迴盪在勞德跟奈雅站立的地方,忽然像是缺少什麼似的,造成奈雅的一個感想脫口而出,她希望是自己太過敏感。

「我們的聲音……賽特他真的能聽見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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